烟桥

给你一朵黄玫瑰的记忆

【锤基】绮梦之困 5-12

绮梦之困

5

一个糟糕的梦能让人一天的心情都变得很差。

索尔沿原路走回宫殿,路上空无一人,安静的可以听见微风拂叶的声响,他沉默一路,脚步声都被细雪掩盖,万物无息。可就在他匆匆走过来时路过的寂静大殿时,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身后问——

“你发誓会保护九界吗?”

这声音不大,有些苍老但又掷地有声,一语刚落,就在这空旷金宫中震出剧烈回响,仿佛一把利斧骤然被绳索拉起,悬在了他头颅上方。

索尔猛地回头,就看到在他的身后,无数无数的人簇拥在一起,正用饱含热切与期待的眼睛望着他,仿佛望着近在咫尺的光明和触手可及的未来。

索尔转过身,他站在那里,原地不动,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点着火焰,人们的眼睛里燃着希望,一列又一列严正以待的侍卫持枪而立,说话之人站在王座前久久望他,全部的程序都准备就绪,好像那尽头处的宝座将是他的,低着头的臣民将是他的,权力将是他的,荣光也将是他的,所有所有,一切一切都是他的。

——就只等他走下来。

“你发誓会维护和平吗?”那声音继续问。

索尔走下台阶,人群为他让道,地面明亮如镜,变幻莫测,他一步一步朝王座走去,一步踩在云端,一步就落向深渊,一念身在天堂,一念便如坠地狱。

他听见自己回道:“我发誓。”

“你发誓你会摒弃一切自私的野心,并保证对九界效忠吗?”

他跪下来,跪在权力与责任下,抬头仰望王座与金枪,继而又低下头,沉默片刻,回答:

“我发誓。”

提问之人用他仅剩的那一只眼睛深深的看着他,半晌,缓缓开口:

“那么,在这一天,我宣布——”

“哥哥。”

他的话被一个人打断了。

索尔抬起头,发现自己独自跪在清冷大殿正中,眼前一片寂静,没有人群,没有欢呼,没有燃烧着的火焰和披甲持枪的守卫,更没有包围在四周的崇拜与期许,大门被推开,一寸飘忽光线在地面上被骤然拉大,万般汹涌光景,一瞬归于平静。

“哥哥,你在那干什么?”洛基问。

索尔站起身看他,又回身看了眼空旷金宫,王座蒙尘,地面暗淡,墙壁破败,遍布裂痕,在窗外光影的切割下,空气中还漂游着几缕浮灰,细细看来,只有腐朽与颓败。

他摇头,“没什么。”

一场白日梦。

他走到洛基身边,忽然像有些不确定似的想起了什么,他皱眉犹豫了一会,问道:“对了,你有没有见到我的——”

他朝前伸出手,有些疑惑的张开又握拳,想那个词。

“锤子,对,你有没有见到我的锤子?”他问。

洛基沉默的看了他一会,往前走了两步到门口,索尔站在他身后没动,他想了想,又站住了,门外半掩的云霞遮挡了天光,他在半明半暗间转身,回答:“没有。”

“你不记得了吗?它已经碎了。”

“哦。”

索尔恍惚,“好像是这样。”

他与洛基一起走出门,穿过两侧立有石柱的长长走廊,地上有薄雪,柱子上攀附着冰花,有些植物还没来得及好好生长,就只能先渐渐枯萎了。他们并肩一起走过很多的长廊,路过许多的空屋,没有灯火也没有问候,无人跪拜也无人相迎,并非是王子应有的待遇。

“我们的臣民呢?”索尔忽然又问。

“在这我是你唯一的臣民,哥哥。”

这是一个早就气数已尽的国度,他们是彼此拥有且仅剩的王朝遗物。

6

深夜索尔与洛基围在壁炉前,周围应该是冷的,只是索尔并没有什么感觉,他看着洛基无数次的尝试着去引燃壁炉中的燃木,可那火焰一落下就熄灭了。

“不用了洛基,没有多冷。”

洛基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眼窗外积雪,他张口,话还未说,气息就先凝成白雾,“可我很冷。”

他执着的继续,索尔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最终还是成功让火苗在壁炉中蹿起了。

“现在好多了。”他坐回索尔身边,两人安静的看着鼓动摇曳的炉灶之火,火光泛白,却将房间照出金红一隅,像幅油画。

索尔转过头看了眼洛基的侧脸,他眼中亦有火,烧得正烈,世间一切光彩,都不及此明艳。

“洛基。”索尔喊他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我们的臣民都去哪了?”他问。

两人再次陷入长久沉默,开启一场默契的无声拉锯,索尔或许并非是执拗之人,但面对这个问题却出奇的固执,他们僵持到火焰熄灭,一切浓郁的色彩都再次隐于暗夜,洛基闭上眼,他觉得太冷了,于是这次是他先妥协。

“他们不在这,索尔。”他说,“只有我在这。”

索尔还想问他点什么,但洛基站了起来,抢先道:“太晚了,我们该睡觉了。”

他先走了,索尔只能跟上。

话题就这样暂时终止了。

于是现在,索尔毫无困意的躺在床上,看洛基从一边书架上拿下一本书,半靠在他身边,他安静的自己看了好一会,见索尔始终在看他,他略一考虑,轻声开口:

“曾经在一间庙宇外,有一只狐狸和一只狸猫,他们打了个赌,想要赶走住在那的僧侣,抢下这个地方自己住。”

索尔盯着洛基,洛基并不在意,自顾自的继续讲:

“他们威胁、恐吓、欺骗,但都被僧侣识破了。几次尝试,都以失败告终。有一天狐狸在晚上捕猎后,意外从一些非灵非鬼的生物那,偷听到了那个僧侣的命运。”

“他将被困在梦里,第一夜他会梦到一个匣子,第二夜他会梦到一把钥匙,第三夜他将用钥匙打开匣子,随即斩断与现实的一切联系,最终死在梦里。”

洛基停顿片刻,听到索尔问:“然后呢?”

他笑,“然后狐狸救了他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狐狸爱上了他,愿意为他死。”

洛基一耸肩,“很多童话都喜欢这样莫名其妙的桥段,虽然我不喜欢,但故事就是这样。”

索尔没再接话,他在沉默片刻后,闭上了眼睛,洛基吹灭烛火,“晚安。”

“我愿意为我的子民而死。”索尔在黑暗中说。

洛基看向他。

“我的子民。”他像是梦中呓语一样的重复,“我要找到他们,我愿意为他们而死——哪怕只剩下一个人,这是我的命运。”然后他问洛基,“你呢?”

“你愿意为他们而死吗?”

洛基没有回答,索尔就睁开了眼,他在黑暗里去看洛基的神色,却看不真切,但他忽然感觉到入骨的冷,迟来的寒意一经察觉就迅速侵蚀了他的四肢百骸,让他指尖僵硬,连呼吸变得艰难。

洛基重新点燃了一个火炉,然后他也躺下来,拥住蜷缩着的索尔,让彼此相互取暖。

“我不一定。”洛基回答。

他看了看烧着的泛白火光,“过几天要下雨了。”

“那我们还缺一个火炉。”索尔道。

“不,我们不缺那个。”

洛基握住索尔的手,靠近他,从他身上汲取温度,“哥哥,你缺一场加冕。”

“我欠你一场加冕。”

7

索尔坐在王座上,他抬头看天花板上的斑驳壁画,大片大片鲜艳的色彩都被消磨的不可辨认,依稀在其中还可看见的,是侵略,是争夺,是战争,是令人心驰神往,却灰暗且压抑的王权。

洛基走到王座下仰头,与座上之人对视,他们隔着距离,可能只有几步,却又远远不止这几步。他看着高高在上的索尔,目光坦然,略一低头,笑道,“可惜没有人。”他环视四周,走向一边,片刻后手捧一顶王冠,慢慢的从台阶上朝索尔走去。

“你愿意保护九界吗?”他问。

索尔看着前方,他的目光穿越这空旷大殿,看到了门外,又跨过山峦望见了云层,透过云层,他看见宇宙深处的飘渺虚空,那里有广袤天际,浩瀚寰宇,有无尽星辰,万万千千。

“我愿意。”他说。

洛基站到了王座旁,他手持王冠,将其悬在索尔头顶,又问:“你愿意维护和平吗?”

索尔闭上眼,他看到星辰之下,万家灯火;又看到硝烟之中,世界的角落又角落之地,有人匍匐跪地,有人被打断手脚,有人陷于血沼,他们痛苦绝望,却依然挣扎着想要活。

他回答:“我愿意。”

屋外顿时雷声滚滚,乌云如同敌军一般浩荡杀来,遮天蔽日,豆大的雨滴箭一样的砸在窗上,噼啪作响,洛基还是站在那里,闪电照亮他的一瞬间,像是照亮了一块嶙峋的石。

“你愿意摒弃一切自私的野心,并保证对所守护之物效忠吗?

“我愿意。”

只要我尚能开口,就愿意为他们发声。

只要我尚能战斗,就愿意为他们而死。

只要我尚还有一口气在,就愿意为他们献上我的一切,全部,所有。

密云压城,所有远山近峰都不再能看的真切,天地晦暗不清,唯他眼神明朗,落落如星。

洛基看着他,一字一顿道:“那么在这一天,这无垠疆土都已是你的,国家是你的,臣民是你的,及至日后,荣光是你的,辉煌也是你的。”

“阿斯加德是你的了,国王陛下。”

外边急风骤雨,索尔内心雷奔云谲,一道惊雷几乎与这句话一起收尾,在这金宫四壁震出久久不灭的颤音,如同那一直悬在他头顶的绳索终被斩断,利斧与王冠一起,同时落在他头颅之上。

来啊,他闭上眼,满心赤诚,无畏无惧。

来斩下我的首级。

8

一夜暴雨,雨滴倾盆而下,连他们的寝宫也在战栗颤抖,索尔和洛基躺在一张大床上,火炉里三两起伏星点。雷声入耳,两人都睡不着。

“或许是好征兆。”

洛基说,“二月闻雷,良夏可期。”

他转了个身,想离索尔更近一点。可能他曾经离开过他很久,所以现在,每分每秒都想要更靠近一点。

“狐狸。”

几次辗转难眠后索尔开口,“昨天你提到了一只狐狸。”

“怎么了?”

“那个故事结束了吗?”

“昨天我讲到哪了?”

“狐狸愿意用自己的命救僧侣,后来呢,狐狸死了?”

“不,还没有,”洛基想了想,轻声讲,“狐狸没有死,僧侣醒来时,走出门外,看到狐狸趴在那睡着了,他带着狐狸跋山涉水,想找到办法让它醒过来。他找到夜梦之君,向他恳求。”

“他说什么?”

“他说——”

他的话被雷声盖过了,索尔没有听清,却也没有追问,在无关小事上,他很少执着。

“哥哥,若你遇见一只狐狸,他为你而死,你会不会也用相同的方式救他?”

索尔不假思索,正要回答,可却突然迟疑,一句回答,犹豫很久才宣之于口。

“我不会,”他说,“但我会记得他。”

他有国家,有故土,有臣民,有九界要守,有万物要爱。

洛基没再说什么,他合上眼睛,索尔揽过他,虽然今天之后他们不再是两个王子,可却仍旧在这故国相依为命。

“除非是为你。”他说,“如果换作为你——”

“换作是我怎样?”

“那答案就是不一定。”

困意袭来,索尔也闭上眼,他抱着洛基,忽然就不再感觉到冷,仿佛他抱着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团火,他睡了很久,最后一次在半梦半醒间睁开眼,看到的无边野火,在目所能及的每个角落熊熊而烧。

是在梦里吧,他想。

9

“陛下!”

索尔被人喊醒。

他在一张长桌尽头坐起身,眼前正襟危坐着许多人,他们或许是他的将军,他的大臣,他的守卫,他的随从,还有他的行刑官。

“陛下,如何处置叛徒?”他们问。

他低头,一只手扶上眉心,闭上眼长久不语。

是啊,叛徒。

“叛徒!”

叛徒身负镣铐被带至国王面前,他一身的锁链拖在地上,每一步都走的当啷作响。他站在大殿正中,在台阶下仰面看着国王,周围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敌意,可他的眼中却毫无惧色,甚至可以说是坦荡天真。

“哥哥。”他笑。

“叛徒!”

周围的人再次厉声喝道,他不以为然,只看索尔。

索尔坐在王位上低头看他,他高高在上,没有表情,也没有说话,只将手中金枪重重落下,在地面发出沉闷的一道声响,大殿之内,顿时噤声,鸦默雀静,呼吸可闻。

他深深看着洛基,他们隔着距离,大概只有几步,却又如隔天堑。

他问:“为什么背叛我?”

“因为我也想要王位呀。”洛基还是笑。

“你说谎。”

索尔从王座上走下来,他手持金枪,气势汹汹,披拂一身薄光,身负万千希冀。昔日意气风发的王子终于成了俯瞰大千的国王,每一步落下,都有了不怒自威的资本。

他站在洛基面前,将手放在了眼前人的后颈,把二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近,他盯着他,在他的瞳孔里看自己的倒影。

“你说过你想要的从来不是王位。”

他对他低语,若非刻意压制,几乎要咬牙切齿。

“我何时说过?”

索尔的手一顿,被问住了。

他看着洛基,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变得陌生,自己也陌生,他们明明朝夕相伴一千多年,可那些时光却好像被人偷偷拿走了一样。

他们是从何时长大,从何时疏远,从何时陌生,又是从何时反目?

这些该是他的,本是他的,他竟一样也想不起来。

“哥哥,你怎么处置我?”洛基问。

他话音一落,各式声音便在周围此起彼伏。

“叛徒必须处死!”他的行刑官高声道。

“他勾结外敌,是我们的祸患。”他的将军说。

“他背叛您,陛下。”他的大臣跪了下来,“他每次都会背叛您。”

他的守卫在一边大喊:“如果您不杀他,他迟早会杀您的!”

“够了!”

索尔并没有动怒,但仅这一句也足以让周围所有人噤若寒蝉,洛基看着他,此时并非深夜,但索尔看他的眼睛,他目光澄澈而清明,好似一笼薄纱将月光过滤,及至眼底,只余脉脉柔情。

“哥哥,你要怎么处置我?”他再次问。

他默默沉思,试图将曾经的时光在记忆深处唤醒,他努力在想,想一个办法,想一条路,他想了很久,知道世间太多的事情可能终究无法两全,总要放弃一些,于是他解开洛基身上枷锁,扔掉长枪牵他手,带他走出这里

“你跟我来。”

他不顾众人阻止,与他走出大殿,站在宏伟城门外,他们在一处广阔平台并肩而立,眼前是一座孤桥,王城与外界的所有联系,都由此而建。

“玩个游戏吧,洛基,像我们小时候那样。”他说。

洛基偏过头,看着他,“玩什么?”

“捉迷藏。”

索尔听见背后的声音,身后人群陆续跟来——他的行刑官手持巨斧,指着洛基怒目而视;他的大臣高声疾呼,跪地叩首求索尔回头,他的守卫已拔剑出鞘,将军骑着马带着部队浩荡赶来,所有的箭都已尽在弦上,只等一声令下。

“我们来捉迷藏吧,”他松开手,后退一步,“你总是知道藏在哪里能让我找不到。”

洛基看着他,又看了眼周围,他蓦然一笑,转头往桥对岸的方向走去,踏上桥面,没走几步,又去而复返。

“你再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了吗?”他问他。

“我希望你别离开我。”

索尔说道,大抵是知道再没有机会了,所以他又重复了一遍,一字一顿,郑重其事,像是许下诺言一样对洛基说这一句话:“如果可以,我从来都想你别离开我。”

做梦都在想,可惜却不能了。

洛基听过后一笑,站了一会,终于转身走了。

他一过桥,蓄势待发的军队便再无可忍,他们叫嚣着要冲过去,第一支箭射出后,箭雨便纷飞朝对岸落下,索尔抬手去拦,一支箭便从他胳膊上穿过,他将其一折,蹭了满手的血。

他忽然感应到有什么东西在等待他的召唤,于是他顺应了这个感觉,试着伸出手,一道灰影自远处疾驰而来,他一垂眼,雷神之锤忽而就握在了他的掌心。

势如急电的力量在他体内奔走,索尔抬头看了一眼这座长桥,然后将他手中之锤高高举起,蓄力落下,雷轰电闪,桥上所有瑰丽色彩顿时应声而碎,此端与彼端的唯一联系,由此斩断。

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终止了。

索尔在桥的一边远远看去,洛基站在对岸,索尔身后有臣民万千,而他在那边茕茕孑立。他在走前像是还跟索尔说了句什么话,可是隔得太远,也听不到了。索尔内心空空荡荡,看他离开,明明想哭,竟还是扯出了一个笑。

我找不到你了,别人也找不到了。

他久久站在原地,直到夜幕降临,人群散尽,只留他一人。他一直没有说话的随从终于也从他身边离开,临走前他看着索尔,重重叹气,痛心疾首——

“若是您的父亲知道了您现在所为,对您该是何等的失望!”

索尔愣在那里,他孤身一人,抬头看着漆黑夜空,想起洛基最后转身离开隐入远处的背影,就像是现在,天上最后一颗星星,划落在黑暗里。

就这一次。

他闭上眼,心说,我知他天性邪恶,屡教不改,可请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,让他自由。

最后一次。

10

一个国家的鼎盛总是持续不了太久,而倾颓或覆灭却往往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。

索尔不记得他的王国是从何时开始衰落的,等他察觉的时候,仿佛一场大梦初醒,曾经的辉煌与光芒,早就被忘的七七八八了。

他孤独的坐在王座上,预感到自己的命也跟这国家一样,时日无多。他的王宫从曾经热闹非凡到现在无人问津所耗费的时间,比美梦长,比噩梦短,那些繁华的假象和春夏的花草一样在这深秋之中纷纷凋谢,他的大臣、守卫、随从、将军、行刑官一个一个的都离开了他,军队也早已解散,现在还留在这王宫里的人,屈指可数。

“陛下,有人送来了一件贺礼。”

索尔抬起头,有些疑惑。这朽落王朝已经如屋外树上满枝的枯叶,雷声一响就该陨落,还有什么人会送来贺礼?

“是什么?”他问。

那人把漆匣摆在索尔面前,答道:

“耶梦加得。”

索尔伸手,他打开匣子,一条小蛇倏然从匣中溜出,在他手边轻轻滑过,一溜烟朝门外去了,索尔的心被骤然攥紧,他扔下那漆匣,起身不顾一切的朝它追去,他穿过大殿走过长廊,天地混沌一片,除了灰暗,几乎没有别的颜色。他追着它来到某处花架下,他跟丢了,在这兜兜转转,然后他走到那花架附近的一个角落,看到了一朵开的正艳的红玫瑰。

那玫瑰在风中摇曳,流光万千,红的摄人心魄,是此刻天地间的唯一艳色。索尔看它一眼,忽然鬼迷心窍,还没反应过来,就已折它在手。

他手上蓦然感到一阵冰凉触感,回过神低头一看,他拿在手中的并非玫瑰,而是那条蛇。

“洛基。”

他笑起来,像是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。

“我知道是你。”

他将这条小蛇举到眼前,眼中似有星辰燃烧,“我八岁的时候你就变成了一条蛇来骗我,我记得的。”

“你怎么让我找到了?不是让你藏起来吗?”

他对着一条蛇喃喃自语,若是让人看见,恐怕只会再增加一条国之将亡的佐证。

“不过没关系了,我快要不是国王了,可能也快要死了。”他笑,如释重负,“我想起了很多事,在你走后忽然想起的,我们一起经历的所有事,我都想起来了。”

“洛基,你还想要我的命吗?想要就给你吧。”他闭上眼,“有时候我想很多事,都觉得像做梦一样,我像是在一场梦里。”

他的手滑过冰凉蛇身,然后睁开眼,正对上它的一双幽幽绿眼,闪烁莹莹光亮,他忽而凑近,轻轻吻上这条蛇。

“有你时是美梦,无你就是噩梦。”

“可现在梦里不能有你了,所以如果是梦的话,我希望我能醒来。”

然后他看见这条蛇哭了,这看起来很奇怪,但想来也没什么奇怪的,他的弟弟虽然很多时候都疯狂邪恶,高傲无礼,但却又偏偏很容易哭——爱能让他哭,恨能让他哭,重逢能让他哭,离别也能让他哭。

你看现在,即使他化身为蛇这样的冷血之物,到了分离的时候,也还是会哭。

他伸手去摸蛇的眼睛,可这条蛇却忽然张开了它的噬人之口,露出尖利毒牙,一瞬袭来,狠狠咬在了他的脖子上。

毒素迅速在索尔全身游走,顷刻之间就让他痛到意识模糊,他朝后跌去,仰面栽进一个怀抱里,他用尽最后力气睁眼去看,看到一双带着迷朦水光的绿眼睛,跟那蛇一样。

哈,果然是你啊,洛基。

他闭上了眼睛。

“索尔——索尔——”

洛基跪在地上,一遍遍喊他,索尔快要听不见了,但他辨认出这声音大概是悲伤的,他的脑袋嗡嗡作响,灵魂仿佛被抽离,但凡血液流经过的身体每处都疼到感觉不到疼,但他依然努力的想去听这声音,他想多听一听,再多听一点——他要用力去听,听他的弟弟原来真的一如他所说的那样爱他。

“哥哥……”

洛基还是在哭,世间若是有能让索尔一听就痛的声音,那这就是了。

——“你欠我一条命。”

这是索尔用尽全力听到的最后一句。

11

索尔在宇宙中的一个船舱里惊醒。

他猛的坐起,把正在看着他的人吓了一跳,然后他翻身起来,回过头,看见了一只浣熊样的动物,以及刚刚那个低头凑在自己眼前的人。

她头上有触角,长得更像某种昆虫而并非人类,索尔正看着她,意识尚未完全从梦中回到现实,他喘着气,闻到很淡一层血腥味,然后低头看自己,满身尘土与血垢。

他想起来,他本应身在一个战场。

“你突然不知道从哪飘过来一头砸在了我们船上,所以我们救了你。”

他抬头,船舱里的其他人也走了过来,他们站在自己面前,只有一个可称得上是正常人类的模样,正在跟他说话。其他人或是肤色奇异,或是奇形怪状,或是两者皆备。刚刚那个长着触角的奇怪女人见他盯着他们,还小心翼翼的朝他挥了挥手。

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他问。

“银河护卫队。”


那人自报家门,并替其他人一一报上姓名,然后问他:“你是谁?” 


“索尔。”

索尔无心细想其他事,但他记得他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,有些画面在他脑海之中,隐隐绰绰,看不真切,想不起来,他试着稍回忆了一下,然后脱口而出一个名字——

“洛基——”

他说,“洛基和其他人在哪?”

“洛基是谁?”

索尔皱了皱眉,摇头,“抱歉,不该问你们的。”

他转头看见船舱中的一扇圆窗,朝那走过去试图在宇宙中看到点什么,可什么也看不到。

“你刚刚做梦了。”曼蒂斯走到他身边,试着和他说话。

“啊对,好像是。”索尔看着窗外,若是在平时,他爽朗单纯,是个非常容易与别人成为朋友的人,可现在他心系别处,就少了那一份随时可敞开心扉的热情与坦诚。

他随口回了她一句,就久久沉默了,他用余光看到她,觉得自己冷漠,于是就又说了一句,“我梦到了洛基。”

“你爱他。”曼蒂斯道。

“当然,他是我弟弟。”

“不是兄弟之爱。”曼蒂斯看着他,有些天真道,“是情人之爱,床笫之爱。”

索尔略诧异的转过头看她,她看起来有些不谙世事,“我可以感知到人的情绪,当你睡着的时候,我碰了你,所以我感觉到了。”

“你梦见的一定是你心上人。”

她见索尔看他,于是伸出手去触摸索尔额头,索尔正本能要躲,但因为心底深处有那一点好奇,所以又没有,她的手在他眉宇停留了仅一秒,触角微微亮了一下,就迅速抽离了。

她哭了,索尔盯着她,满心疑惑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对不起,”她说,“我不知道这种情绪,我理解不了。”

索尔有些奇怪,但他还有更多的事情值得为之忧虑,那些忧虑压倒了他另外所有情绪,所以他也没再管这些,他在思考他的子民现在应身在何处,他们的方舟现在应在何处。

而每当他考虑起这些,他总觉得他仿佛做了个与之相关的梦,总有声音在他脑海中絮絮低语,听不见却也停不了。

“梦是什么?”他问。

曼蒂斯想了想告诉他:“梦是现实的不自由。”

12

可能再不会有一场战争胜过他此番经历的这一场。

在这一场战斗里,所有英雄都有他们的战场,每个英雄背后都有他的坚守之物,心中也都有他肯为之牺牲的信念,他们为和平而战,为生命而战,为未来而战。

他们肩负希望,而纵观所有传奇与史诗,代表希望的一方都是故事最后永恒的胜者,所以他们赢了。

英雄赢了。

可这一场胜利没有欢呼与掌声,没有烟花与庆功,他们只有损失和伤口,疲惫与眼泪。

索尔终于找到他的方舟。

在他还在另一处战场时,他找到与他曾并肩作战的班纳和女武神,他心系他们,还有更多人,上次与他们在一起时,他们一起乘船离开化作火海的阿斯加德,可庆幸他所拯救的都已被拯救,虽然可惜,但他并不觉心痛。

他以为他做到了,他用一艘船满载着希望带着所有人前往光明与未来,可当他从在宇宙的漂流中回来,再见到他的战友,得到的却是另一个答案了。

——无人生还。

若是世间有一种痛苦能压倒一切的坚强与信仰,那他现在经历的就是了。

他在宇宙中找到那个角落又角落之地的渺小星球,他的方舟坠落此地,他跨过一具又一具的尸骸,想象临死前他们所经历的那一场绝望。

他来迟了,他的梦做的太久了。

他低头站在那里,一一看过他能看到的所有人,用尽全力把他们的样子都记下来,然后他转过头,想了半天,在记忆之中寻到了一根纤细蛛丝,忽然抓住,他问一起而来的女武神和班纳:“洛基呢?”

女武神愣了愣,她从自责与痛苦之中抬起头,看着索尔,有些茫然的转头与班纳对视一眼,班纳朝她摇头,索尔已经准备好听那个最坏的结果,但他却听到了更坏的。

女武神疑惑着问他:

“谁是洛基?”




tbc.


狐狸与僧侣的故事出自尼尔·盖曼《捕梦》,略有改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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